1樓:匿名使用者
童年 俄 馬克西姆 ·高爾基
1昏 暗 昨 小 的 房 子 裡 , 我 的 父 親 攤 手 攤 腳 瑗 際 躺 在 地 板 上 。
他 穿 著 一 身 白 衣 裳 , 光 著 腳 , 手 指 無 力 地 打 著 彎 兒 。
他 快 樂 的 眼 睛 緊 緊 地 閉 住 了 , 成 了 兩 個 黑 洞 ; 齜 著 牙 咧
著 嘴 , 她 像 在 嚇 唬 我 。
母 親 跪 在 他 旁 邊 , 用 那 把 我 常 常 用 來 鋸 西 瓜 皮 的 小 梳 子 ,
為 父 親 梳 理 著 頭 發 。
母 親 圍 著 紅 色 的 圍 裙 , 粗 裡 粗 氣 地 自 言 自 語 著 , 眼 淚 不
停 地 從 他 腫 大 了 的 眼 泡 裡 流 出 來 。
姥 姥 緊 緊 拉 著 我 的 手 , 她 也 在 哭 , 渾 身 發 抖 , 弄 得 我 的
手 也 抖 起 來 。
她 要 把 我 推 到 父 親 身 邊 去 , 我 不 願 意 去 , 我 心 裡 害 怕 !
我 從 沒 見 過 這 種 陣 勢 , 有 一 種 莫 名 奇 妙 的 恐 懼 。
我 不 明 白 姥 姥 反 復 給 我 說 的 是 什 麼 意 思 :
「 快 , 跟 爸 爸 告別 吧 , 孩 子 , 他 還 不 到 年 紀 , 可 是 他 死 了 ,
你 再 也 別 想 見 到 他 了 , 親 愛 的 … … 」
我 一 向 信 服 我 姥 姥 說 的 任 何 一 句 話 。 盡 管 現 在 穿 一 身 黑
衣 服 , 她 顯 得 腦 袋 和 眼 睛 都 出 奇 的 大 , 挺 奇 怪 , 也 挺 好 玩 。
我 小 的 時 候 , 得 過 一 場 大 病 , 父 親 看 護 著 我 , 可 是 後 來 ,
我 姥 姥 來 了 , 他 來 照 顧 我 了 。
「 你 是 哪 兒 的 呀 ? 」
我 問 。
「 尼 日 尼 , 坐 船 來 的 , 不 能 走 , 水 面 上 是 不 能 走 的 , 小 鬼 ! 」
她 答 。
在 水 上 不 能 走 ! 坐 船 ! 啊 , 太 可 笑 了 , 太 有 意 思 了 !
我 家 的 樓 上 住 著 幾 個 大 胡 子 波 斯 人 ; 地 下 室 住 著 販 羊 皮 的 卡 爾 麥 克 老 頭 兒 ; 沿 著 樓 梯 , 可 以 滑 下 去 , 要 是 摔 倒 了 , 就
會 頭 向 下 栽 下 去 。
所 有 的 這 一 切 我 都 非 常 熟 悉 , 可 我 卻 從 來 沒 聽 說 過 從 水
上 來 的 人 。
「 我 怎 麼 是 小 鬼 呢 ? 」
「 因 為 你 多 嘴 多 舌 ! 」 她 笑 嘻 嘻 地 說 。
從 那 一 刻 起, 我 就 愛 上 這 個 和 氣 的 老 人 了 , 我 希 望 她 領
著 我 立 刻 離 開 這 兒 。
因 為 我 在 這 兒 實 在 太 難 受 了 。
母 親 的 哭 號 嚇 得 我 心 神 不 定 , 她 可 是 從 來 也 沒 有 這 麼 軟
弱 過 , 她 一 向 是 態 度 嚴 厲 的 。
母 親 人 高 馬 大 , 骨 頭 堅 硬 , 手 勁 兒 特 別 大 , 她 總 是 打 扮
得 利 利 索 索 的 。
可 是 如 今 不 行 了 , 衣 服 歪 斜 凌 亂 , 烏 七 八 糟 地 ; 以 前 的
頭 發 梳 得 光 光 的 , 貼 在 頭 上 , 像 個 亮 亮 的 大 帽 子 , 現 在 都 套
拉 在 赤 裸 的 肩 上 , 她 跪 在 那 兒 , 有 些 頭 發 都 碰 到 了 爸 爸 的 臉 。
我 在 屋 子 裡 站 了 好 半 天 了 , 可 她 看 也 不 看 我 一 眼 , 只 是
一 個 勁 兒 地 為 父 親 梳 著 頭 , 淚 水 譁 譁 地 流 。
門 外 嘁 嘁 喳 喳 地 站 著 些 人 , 有 穿 黑 衣 服 的 鄉 下 人 , 也 有
警 察 。
「 行 啦 , 快 點 收 拾 吧 ! 」
警 察 不 耐 煩 地 吼 叫 著 。
窗 戶 用 黑 披 肩 遮 著 , 來 了 一 陣 風 , 披 肩 被 吹 了 起 來 , 抖
抖 有 聲 。
這 聲 音 讓 我 想 起 了 那 次 父 親 帶 我 去 劃 船 的 事 。 我 們 玩 著
玩 著 , 突 然 天 上 一 聲 雷 響 , 嚇 得 我 大 叫 一 聲 。
父 親 哈 哈 哈 地 笑 起 來 , 用 膝 蓋 夾 住 我 , 大 聲 說 : 「 別 怕 ,
沒 事 兒 ! 」
想 到 這 兒 , 我 突 然 看 見 母 親 費 力 地 從 地 板 上 站 起 來 , 可
沒 站 穩 , 仰 面 倒 了 下 去 , 頭 發 散 在 了 地 板 上 。
她 雙 目 緊 閉 , 面 孔 鐵 青 , 也 像 父 親 似 地 一 咧 嘴 : 「 滾 出 去 ,
阿 列 克 塞 ! 關 上 門 。 」
姥 姥 一 下 跑 到 了 角 落 裡 的 一 只 箱 子 後 面 , 母 親 在 地 上 打
著 滾 兒 , 痛 苦 地 呻 吟 著 , 把 牙 咬 得 山 響 。
姥 姥 跟 著 她 在 地 上 爬 著 , 快 樂 地 說 : 「 噢 , 聖 母 保 佑 !
「 以 聖 父 聖 子 的 名 義 , 瓦 留 莎 , 挺 住 ! 」
太 可 怕 了 !
她 們 在 父 親 的 身 邊 滾 來 爬 去 , 來 回 碰 他 , 可 他 一 動 不 動 ,
好 像 還 在 笑 !
她 們 在 地 板 上 折 騰 了 好 半 天 , 母 親 有 好 幾 次 站 起 來 都 又
倒 下 了 ; 姥 姥 則 像 一 個 奇 怪 的 黑 皮 球 , 跟 著 母 親 滾 來 滾 去 。
突 然 , 在 黑 暗 中 , 我 聽 見 一 個 孩 子 的 哭 聲 !
「 噢 , 感 謝 我 的 主 , 是 男 孩 ! 」
點 著 了 蠟 燭 。
後 來 的 事 兒 我 記 不 清 了 , 也 許 是 我 在 角 落 裡 睡 著 了 。
我 記 憶 中 可 以 接 上 去 的 另 外 的 印 象 , 是 墳 場 上 荒 涼 的 一
角 。下 著 雨 , 我 站 在 粘 腳 的 小 土 丘 上 , 看 著 他 們 把 父 親 的 棺
材 放 在 墓 坑 。
坑 裡 全 是 水 , 還 有 幾 只 青 蛙 , 有 兩 只 已 經 爬 到 了 黃 色 的
棺 材 蓋 上 。
站 在 墳 旁 邊 的 , 有 我 , 姥 姥 , 警 察 和 兩 個 手 拿 鐵 鍬 臉 色
陰 沉 的 鄉 下 人 。
雨 點 不 停 地 打 在 大 家 的 身 上 。
「 埋 吧 , 埋 吧 ! 」
警 察 下 著 命 令 。
姥 姥 又 哭 了 起 來 , 用 一 角 頭 巾 捂 著 臉 。
鄉 下 人 立 刻 撅 起 屁 股 來 , 往 坑 裡 填 土 。
土 打 在 水 裡 , 譁 譁 直 響 ; 那 兩 只 青 蛙 從 棺 材 上 跳 了 下 來 ,
往 坑 壁 上 爬 , 可 是 土 塊 很 快 就 又 把 它 們 打 了 下 去 。
「 走 吧 , 阿 列 克 塞 ! 」
姥 姥 拍 了 拍 我 的 肩 膀 , 我 掙 脫 了 , 我 不 想 走 。
「 唉 , 真 是 的 , 上 帝 ! 」
不 知 她 是 在 埋 怨 我 , 還 是 在 埋 怨 上 帝 。 她 默 黷 地 站 在 那
兒 , 墳 填 平 了 , 她 還 站 在 那 兒 , 一 動 不 動 。
刮 起 風 來 , 雨 給 刮 走 了 。
兩 個 鄉 下 人 用 鐵 鍬 平 著 地 , 啪 嘰 啪 嘰 地 響 。
姥 姥 領 著 我 , 走 在 許 多 發 黑 的 十 字 架 之 間 , 走 向 遠 遠 的
教 堂 。
「 你 為 什 麼 不 哭 ? 」 應 該 大 哭 一 場 才 對 ! 」 走 出 墳 場 的 圍 牆
時 , 她 說 。
「 我 不 想 哭 。 」
「 噢 , 不 想 哭 , 那 就 算 了 , 不 哭 也 好 ! 」
我 很 少 哭 , 哭 也 是 因 為 受 了 氣, 而 不 是 因 為 疼 什 麼 的 。
我 一 哭 , 父 親 就 笑 話 我 , 而 母 親 則 嚴 厲 地 斥 責 我 : 「 不 許
哭 ! 」
我 們 坐 著 一 輛 小 馬 車 , 走 在 骯 髒 的 街 道 上 。 街 道 很 寬 , 兩
邊 都 是 深 紅 色 的 房 子 。
「 那 兩 只 青 蛙 還 能 出 來 嗎 ? 」
「 可 能 出 不 來 了 , 可 上 帝 會 保 佑 它 們 的 , 沒 事 兒 ! 」
不 論 是 父 親 , 還 是 母 親 , 都 沒 有 這 麼 頻 繁 地 念 叨 過 上 帝 。
幾 天 以 後 , 姥 姥 、 母 親 和 我 一 起 上 了 一 艘 輪 船 。
剛 生 下 來 的 小 弟 弟 死 了 , 包 著 白 布 , 外 面 纏 著 紅 色 的 帶
子 , 靜 靜 地 躺 在 一 張 小 桌 子 上 。
我 坐 在 包 袱 上 , 從 小 小 的 窗 戶 向 外 望 , 外 面 泛 著 泡 沫 的
濁 水 向 後 退 著 , 濺 起 來 的 水 花 不 時 地 打 在 窗 戶 上 。
我 本 能 地 跳 了 起 來 。
「 噢 , 別 怕 ! 」
姥 姥 用 她 那 雙 溫 暖 的 手 把 我 抱 了 起 來 , 又 把 我 放 到 了 包
袱 上 。
水 面 上 灰 霧 茫 茫 , 遠 方 偶 爾 現 出 黑 色 的 土 地 來 , 馬 上 就
又 消 失 於 濃 霧 之 中 了 。
周 圍 的 所 有 東 西 都 在 顫 抖 , 只 有 母 親 , 雙 手 枕 於 腦 後 , 靠
著 船 站 著 , 一 動 不 動 。
她 臉 色 鐵 青 , 雙 腿 緊 閉 , 一 聲 不 響 。
她 變 成 了 另 外 一 個 人 , 連 衣 服 都 變 了 , 我 覺 得 她 越 來 越
陌 生 。
姥 姥 常 常 對 她 說 : 「 瓦 莉 婭, 吃 一 點 東 西 吧 , 少 吃 點 兒 ,
好 嗎 ? 」
母 親 好 像 沒 聽 見 , 依 舊 一 動 不 動 。
姥 姥 跟 我 說 話 總 是 輕 聲 慢 語 的 , 和 母 親 說 話 聲 音 就 大 了
點 兒 , 可 也 很 小 心 , 似 乎 還 有 點 膽 怯 似 的 。
她 像 是 有 點 怕 母 親 , 這 使 我 和 姥 姥 更 親 近 了 。
「 薩 拉 多 夫 , 那 個 水 手 呢 ? 」
母 親 突 然 憤 怒 地 吼 道 。
什 麼 ? 薩 拉 多 夫 ? 水 手 ? 奇 怪 。
走 進 一 個 白 頭 發 的 人 , 他 穿 著 一 身 藍 衣 服 , 拿 著 個 木 匣
子 。姥 姥 接 過 木 匣 , 把 小 弟 弟 的 屍 體 放 了 進 去 。
她 伸 直 了 胳 膊 託 著 木 匣 走 向 門 口 , 可 她 太 胖 了 , 要 側 著
身 子 才 能 擠 過 窄 窄 的 艙 門 。
她 有 點 不 知 所 措 。
「 看 你 , 媽 媽 ! 」
母 親 叫 了 一 聲 , 奪 過 棺 材 , 她 倆 走 了 。
我 還 在 艙 裡 , 打 量 著 那 個 穿 藍 衣 服 的 人 。
「 啊 , 小 弟 弟 死 了 , 是 吧 ? 」
「 你 是 誰 ? 」
「 水 手 。 」
「 薩 拉 多 夫 呢 ? 」
「 是 個 城 市 。 你 看 , 窗 外 就 是 ! 」
窗 外 的 霧 氣 中 時 而 露 出 移 動 著 黑 土 地 , 像 是 剛 從 大 面 包
上 切 下 來 的 圓 圓 的 一 塊 兒 。
「 姥 姥 呢 ? 」
「 去 埋 你 的 小 弟 弟 去 了 。 」
「 埋 在 地 下 ? 」
「 不 埋 在 地 下 埋 在 哪 兒 ? 」
我 給 他 講 了 埋 葬 父 親 時 埋 了 兩 只 青 蛙 。 他 抱 起 我 來 , 親
了 親 。
「 啊 , 小 朋 友 , 有 些 事 你 還 不 懂 ! 」
「 用 不 著 去 可 憐 那 些 青 蛙 , 可 憐 一 下 你 的 媽 媽 吧 , 你 看 被
折 磨 成 了 什 麼 樣 子 啊 ! 」
汽 笛 嗚 嗚 地 響 了 。
我 知 道 這 是 船 在 叫 , 所 以 並 不 怕 。 那 個 水 手 趕 緊 放 下 我 ,
跑 了 出 去 邊 跑 邊 說 : 「 得 快 , 得 快 ! 」
我 不 由 自 主 地 也 跟 著 跑 了 起 來 。
門 外 , 昏 暗 的 過 道 裡 一 個 人 也 沒 有 。 樓 梯 上 鑲 的 銅 片 閃
著 光 。
往 上 看 , 一 些 人 背 著 包 袱 , 提 著 提 包 在 走 動 。 他 們 要 下
船 了 , 我 也 該 下 了 。
可 當 我 和 大 家 一 起 走 到 甲 板 旁 的 踏 板 前 時 , 有 人 對 我 嚷
了 起 來 : 「 誰 的 孩 子 啊 , 這 是 ? 」
「 我 不 知 道 我 是 誰 的 孩 子 。 」
人 們 摸 摸 我 、 拍 拍 我 , 弄 得 我 有 點 不 知 所 措 。 最 後 那 個
白 頭 發 的 水 手 跑 了 過 來 , 把 我 抱 起 來 說 : 「 噢 , 他 是 從 艙 裡 跑
出 來 的 , 從 阿 斯 特 拉 罕 來 。 」
他 把 我 抱 回 到 艙 裡 , 扔 在 行 李 上 , 嚇 唬 著 我 :
「 再 亂 跑 我 要 揍 你 了 ! 」
我 呆 坐 著 。
頭 頂 上 的 腳 步 聲 、 人 聲 安 靜 下 來 , 輪 船 也 不 噗 噗 地 響 了 ,
也 停 止 了 打 顫 。
艙 裡 的 窗 戶 外 邊 擋 著 一 堵 溼 漉 漉 的 牆 , 艙 裡 黑 黑 的 , 行
李 好 像 都 大 了 一 圈 兒 , 擠 得 我 喘 不 過 氣 來 。
我 就 這 樣 永 遠 被 扔 在 了 船 上 ?
我 去 開 門 , 開 不 開 , 銅 門 把 手 根 本 就 扭 不 動 。
我 抄 起 裝 牛 奶 的 瓶 子 , 拚 命 向 門 把 手 砸 過 去 , 瓶 子 碎 了 ,
牛 奶 順 著 我 的 腿 流 進 了 靴 子 裡 。
我 非 常 沮 喪 , 躺 在 包 袱 上 , 悄 悄 地 哭 了 起 來 。 最 後 , 我
噙 著 淚 水 睡 著 了 。
輪 船 的 噗 噗 的 顫 動 把 我 驚 桓 艙 裡 的 窗 戶 明 晃 晃 的 , 像 個
小 太 陽 。
姥 姥 坐 在 我 身 邊 , 皺 著 眉 頭 梳 頭 , 她 不 停 地 自 言 自 語 地
念 叨 著 。
她 的 頭 發 特 別 多 , 密 實 地 蓋 住 了 雙 肩 、 胸 脯 、 膝 蓋 , 一
直 耷 拉 到 地 上 。
她 用 一 只 手 把 頭 發 從 地 上 攬 起 來 , 費 力 地 把 那 把 顯 得 很
小 的 木 梳 梳 進 厚 厚 的 頭 發 裡 。
她 的 嘴 脣 不 自 覺 地 歪 著 , 黑 眼 睛 生 氣 地 盯 著 前 面 的 頭 發 ;
她 的 臉 在 大 堆 的 頭 發 裡 顯 得 很 小 , 顯 得 很 可 笑 。
她 今 天 不 高 興 , 不 過 我 問 她 頭 發 為 什 麼 這 麼 長 時 , 她 的
語 調 還 像 昨 天 一 樣 溫 柔 : 「 這 好 像 是 上 帝 給 我 的 懲 罰 , 是 他 在
讓 我 梳 這 些 該 死 的 頭 發 !
「 年 青 的 時 候 , 這 是 我 可 供 炫 耀 的 寶 貝 , 可 現 在 我 詛 咒 它
了 !「 睡 吧 , 我 的 寶 貝 , 天 還 早 呢 , 太 陽 剛 出 來 !
「 我 不 睡 了 ! 」
「 好 , 不 睡 就 不 睡 了 , 」 她 立 刻 就 同 意 了 , 一 面 編 著 辮 子 ,
一 面 看 了 看 在 沙 發 上 躺 著 的 母 親 , 母 親 躺 在 那 兒 , 一 動 不 動 ,
像 根 木 頭 「 好 了 , 你 說 說 , 昨 天 你 怎 麼 把 牛 奶 瓶 給 打 碎 了 ? 小
點 聲 告訴 我 ! 」
她 說 得 溫 和 甜 蜜 , 每 個 字 都 是 那 麼 有 耐 心 , 我 記 住 了 每
個 字 。
她 笑 的 時 候 , 黑 色 的 眼 珠 亮 亮 的 , 閃 出 一 種 難 以 言 表 的
愉 快 , 她 牙 齒 雪 白 , 面 孔 雖 然 有 點 黑 , 可 依 舊 顯 得 年 青 。
她 臉 上 最 煞 風 景 的 大 概 就 是 那 個 軟 塌 塌 的 大 鼻 子 、 紅 鼻
子 頭 了 。
她 一 下 子 從 黑 暗 中 把 我 領 了 出 來 , 走 進 了 光 明 , 還 為 我
周 圍 的 東 西 帶 來 了 美 麗 的 光 環 !
她 的 我 永 遠 的 朋 友 , 是 我 最 了 解 的 人 , 我 與 她 最 知 心 !
她 無 私 的 愛 引 導 了 我 , 讓 我 在 任 何 艱 難 困 苦 的 環 境 中 都
絕 不 喪 失 生 的 勇 氣!
4 0 年 前 的 這 些 日 子 , 輪 船 這 樣 緩 緩 地 前 著 。 我 們 坐 了 好
0 1 幾 天 才 到 尼 日 尼 , 我 還 能 清 晰 地 回 憶 最 初 那 美 好 的 幾 天 。
天 氣 轉 晴 , 我 和 姥 姥 整 天 都 在 甲 板 上 呆 著 。
伏 爾 加 河 靜 靜 的 流 淌 , 秋 高 氣 爽 , 天 空 澄 澈 , 兩 岸 的 秋
色 很 濃 , 一 片 收 獲 前 的 景 象 。
桔 紅 色 的 輪 船 逆 流 而 上 , 輪 槳 緩 緩 地 拍 打 著 藍 色 的 水 面 ,
隆 隆 作 響 。
輪 船 後 面 拖 著 一 只 駁 船 。 駁 船 是 灰 色 , 像 只 土 鱉 。
景 走 船 移 , 兩 岸 的 景 致 每 時 每 刻 都 發 生 著 變 化 , 城 市 、 鄉
村 、 山 川 、 大 地 , 還 有 水 面 上 漂 著 的 那 些 金 色 的 樹 葉 。
「 啊 , 多 美 啊 ! 」
姥 姥 容 光 煥 發 , 在 甲 板 上 走 來 走 去 , 興 奮 地 瞪 大 了 眼 睛 。
她 偶 爾 站 住 , 立 在 那 兒 , 看 著 河 岸 發 呆 , 她 兩 手 交 叉 放
在 胸 前 , 面 帶 微 笑 , 眼 含 淚 水 。
我 扯 了 扯 她 的 黑 裙 子 。
「 噢 , 我 好 像 睡 著 了 ! 」 她 一 震 。
「 你 為 什 麼 哭 啊 ? 」
「 親 愛 的 寶 貝 , 我 哭 是 因 為 我 太 快 樂 了 ! 」
「 我 老 了 , 你 知 道 , 我 已 經 活 了 6 0 年 了 ! 」
她 聞 了 聞 鼻 煙 , 開 始 給 我 講 一 些 稀 古 怪 的 故 事 , 有 善 良
的 強 盜 , 有 妖 魔 鬼 怪 , 也 有 聖 人 賢 士 。
她 的 聲 音 很 低 , 臉 緊 緊 挨 著 我 的 臉 , 神 祕 地 盯 著 我 的 眼
睛 , 似 乎 從 那 裡 往 我 的 眼 睛 裡 灌 進 了 令 人 興 奮 的 力 量 。
她 講 得 流 暢 自 然 , 非 常 好 聽 , 每 次 她 講 完 了 , 我 總 會 說 :
「 再 講 一 個 ! 」
「 好 , 好 , 再 講 一 個 ! 」
「 有 一 個 灶 神 爺 , 坐 在 爐 灶 裡 , 面 條 兒 扎 進 了 他 的 腳 心 ,
他 哎 喲 哎 喲 地 直 叫 : 「 『 哎 喲 , 疼 啊 , 我 受 不 了 了 , 小 老 鼠 ! 』 」
講 著 , 姥 姥 抬 起 一 只 腳 , 晃 來 晃 去 , 假 裝 非 常 痛 苦 , 好
像 她 就 是 那 個 面 條 兒 扎 進 了 腳 心 的 灶 神 。
和 我 一 起 聽 故 事 的 還 有 船 上 的 水 手 們 , 都 是 些 留 著 胡 子
的 高 大 的 男 人 。
他 們 誇 贊 姥 姥 講 得 好 , 要 求 : 「 再 講 一 個 , 老 太 太 ! 」
還 說 :
「 走 , 跟 我 們 一 起 去 吃 晚 飯 ! 」
餐 桌 上 , 他 們 請 姥 姥 喝 伏 特 加 , 讓 我 吃 西 瓜 , 還 有 香 瓜 。
不 過 , 這 一 切 都 是 偷 偷 進 行 的 , 因 為 船 上 有 一 個 人 , 禁
止 所 有 的 人 吃 水 果 , 他 看 見 了 會 毫 不 猶 豫 地 奪 過 水 果 來 給 你
扔 到 河 裡 去 的 。
這 個 人 穿 的 衣 服 有 點 像 警 察 的 制 服 , 上 面 釘 著 銅 扣 子 , 整
天 像 喝 得 醉 乎 乎 的 , 人 們 都 躲 著 他 。
母 親 極 少 上 甲 板 上 來 , 她 躲 著 我 們 。
母 親 身 材 高 大 而 且 挺 拔 , 面 孔 鐵 青 , 辮 子 粗 大 , 盤 在 頭
頂 上 , 像 王 冠 似 的 。
她 永 遠 沉 默 著 , 好 像 有 一 層 看 不 透 的 霧 籠 罩 著 她 , 她 那
一 雙 和 姥 姥 一 樣 的 灰 色 的 大 眼 睛 , 好 像 永 遠 在 從 遙 遠 的 地 方
冷 漠 地 觀 察 著 人 世 。
她 曾 經 嚴 厲 地 說 :
「 媽 媽 , 人 家 可 都 在 笑 話 你 呢 ! 」
「 我 不 在 乎 , 盡 管 去 笑 話 吧 , 讓 他 們 笑 個 痛 快 ! 」
我 的 頭 腦 中 還 清 晰 地 記 得 , 姥 姥 一 看 見 尼 日 尼 , 就 高 興
2 1 得 像 個 孩 子 似 的 。
她 興 奮 地 拉 著 我 走 到 船 舷 旁 邊 , 大 聲 地 說 :
「 你 看 看 , 啊 , 太 美 了 ! 」
「 那 就 是 尼 日 尼 , 天 啊 , 多 像 神 仙 住 的 地 方 ! 」
「 你 看 , 那 是 教 堂 , 好 像 是 在 空 中 飛 翔 ! 」
她 興 奮 地 幾 乎 流 出 淚 來 , 央 求 著 我 母 親 :
「 瓦 留 莎 , 你 快 看 看 啊 ? 」
「 你 可 能 把 這 地 方 都 忘 了 吧 , 快 看 看 呀 , 你 會 高 興 的 ! 」
母 親 非 常 勉 強 地 笑 了 一 下 。
輪 船 泊 在 了 河 當 中 。
河 上 擠 滿 了 船 只 , 成 百 根 桅 杆 聳 向 天 空 。
一 只 裝 滿 了 人 的 船 靠 上 了 輪 船 , 人 們 從 船 上 搭 好 梯 子 , 爬
到 了 輪 船 的 甲 板 上 。
有 一 個 幹 瘦 幹 瘦 的 老 頭 兒 走 在 最 前 面 , 他 穿 著 一 身 黑 , 胡
子 是 金 黃 色 的 , 鼻 子 是 彎 的 , 眼 睛 是 綠 的 。
「 爸 爸 ! 」
母 親 深 沉 而 響 亮 地 大 喊 一 聲 , 撲 到 了 他 的 懷 裡 。
他 抱 住 母 親 , 撫 摸 著 她 的 臉 , 聲 音 很 尖 地 喊 著 :
「 噢 , 傻 孩 子 , 怎 麼 啦 ? 」
「 唉 , 你 們 這 些 人 啊 ! 」
在 這 同 時 , 姥 姥 則 像 個 轉 起 來 的 陀 螺 , 一 眨 眼 就 和 所 有
的 人 擁 抱 、 親 吻 過 了 。
她 把 我 推 到 大 家 面 前 :
「 噢 , 快 快 , 這 是 米 哈 洛 舅 舅 , 這 是 雅 可 夫 舅 舅 , 這 是 娜
塔 莉 婭 舅 媽 , 這 兩 個 表 哥 都 叫 薩 沙 , 表 姐 叫 卡 傑 琳 娜 ! 」
「 咱 們 都 是 一 家 人 , 怎 麼 樣 , 多 不 多 ? 」
姥 爺 問 姥 姥 :
「 身 體 怎 麼 樣 , 老 媽 媽 ? 」
「 他 們 吻 了 三 下 。
姥 爺 把 我 從 人 堆 中 拉 了 出 來 :
「 你 是 誰 啊 ? 」
「 我 從 阿 斯 特 拉 罕 上 來 , 從 船 艙 裡 跑 出 來 的 … … 」
「 噢 , 天 啊 , 他 說 的 什 麼 呀 ! 」 姥 爺 問 我 母 親 , 沒 等 我 回
答 , 就 一 把 推 開 了 我 :
「 啊 , 看 看 , 顴 骨 跟 他 父 親 一 模 一 樣 ! 好 了 , 下 船 吧 ! 」
下 了 船 , 沿 著 斜 坡 往 上 走 , 斜 坡 上 鋪 著 大 個 兒 的 鵝 卵 石 ,
路 的 兩 側 長 滿 了 枯 黃 的 野 草 。
姥 爺 和 我 母 親 走 在 隊 伍 的 最 前 面 。 他 的 個 兒 頭 很 小 , 剛
到 母 親 的 肩 膀 , 他 走 路 走 得 很 快 , 而 母 親 則 像 在 空 中 漂 浮 著
似 的 , 俯 視 著 她 的 父 親 。
緊 跟 在 他 們 後 面 的 是 兩 個 舅 舅 : 米 哈 伊 爾 ① 舅 舅 的 黑 頭
發 梳 理 得 非 常 整 齊, 他 像 姥 爺 一 樣 幹 瘦 幹 瘦 的 ; 雅 可 夫 舅 舅
的 頭 發 是 淺 色 的 , 打 著 卷 兒 。
還 有 幾 個 胖 胖 的 女 人 , 穿 得 很 鮮 豔 ; 6 個 孩 子 在 最 後 面 ,
都 默 不 作 聲 。
和 我 走 在 一 起 的 是 姥 姥 和 小 個 子 舅 媽 娜 塔 莉 婭。
這 位 舅 媽 臉 色 蒼 白 , 藍 眼 睛 、 大 肚 子 , 走 起 路 來 很 吃 力 ,
常 常 停 下 來 , 喘 著 氣:
「 哎 喲 , 我 可 走 不 動 了 ! 」
「 唉 , 他 們 幹 什 麼 讓 你 也 來 啊 ? 真 蠢 ! 」 姥 姥 罵 道 。
走 在 這 群 人 中 間 , 我 感 到 很 孤 獨 , 我 覺 得 自 己 是 個 陌 生
人 , 連 姥 姥 好 像 也 變 了 , 跟 我 疏 遠 了 似 的 。
我 最 不 喜 歡 姥 爺 , 我 聞 到 了 他 身 上 的 敵 意 。 我 有 點 怕 他 ,
還 有 點 好 奇 。
上 了 坡 , 便 有 了 大 街 。
一 座 低 低 的 平 房 大 院 矗 立 在 前 面 。 粉 紅 色 的 油 漆 已 經 非
常 骯 髒 了 , 房 簷 很 低 , 窗 戶 是 凸 出 來 的 。
單 看 外 觀 , 你 會 覺 得 裡 面 地 方 很 大 , 可 裡 面 分 成 了 許 多
間 小 房 間 , 非 常 擁 擠 。
到 處 都 是 人 , 大 家 好 像 都 在 發 脾 氣, 怒 氣 衝 衝 地 走 來 走
去 , 孩 子 們 則 像 一 群 偷 吃 的 麻 雀 , 竄 來 跳 去 空 氣 中 彌 漫 著 一
股 特 別 難 聞 的 味 兒 。
院 子 裡 掛 滿 了 溼 漉 漉 的 布 , 地 上 到 處 都 放 著 水 桶 , 裡 面
的 水 五 顏 六 色 , 也 泡 著 布 。
牆 角 的 一 個 矮 得 貼 了 地 的 房 子 裡 , 爐 火 燒 得 正 旺 , 什 麼
東 西 煮 開 了 鍋 , 咕 嘟 嘟 地 響 , 一 個 看 不 見 人 影 的 人 嘴 裡 喊 著
些 奇 怪 的 詞 兒 :
「 紫 檀 — — 品 紅 — — 硫 酸 鹽 。 」
① 米 哈 洛 的 暱 稱
火印第一章的狼群讀後感,火印第一章的狼群讀後感20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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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7 2 15 20 16 00 by 風雨兼程 孟倩妮魯迅的名字,是家喻戶曉的。讀到他的文章,卻是在課本里,課文叫做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是散文集 朝花夕拾 中的一篇文章。魯迅在我的心目中,一直以來都是高不可攀的偶像,加上他是 家喻戶曉 的世界上都有名氣的大作家,更是有點恐懼,不敢輕易讀他的書...